五月，设想一场远行

概要：【作者】 欧阳杏蓬五月。每年五月，都与雨不期而遇，与一场水不期而遇。这雨或者可叫作夏雨，而这水却有个有点忧郁的名字，叫龙舟水。那水的忧郁来自怀念，还来自那水的本质，浑浊，宏大。下雨的时候，父辈们匆匆忙忙跑到田里平了水口，让扯天扯地的雨水不至于淹没禾苗。他们在田埂上一边奔跑的矫健样子，和一边呼喊的洪亮声音，让这平淡的乡村多了好几分亮色。雨来了，水涨了，我们憋在家里，淋湿了衣服担心遭骂，受寒感冒了要打针吃药，跑落进河里，就要被冲到海龙王那里去，性命也没了，更不好向父母交差。门外的雨拍打在墙上，墙潮湿起来，隐藏了往日的峥嵘面目。瓦片潮湿了，声音不在刚落雨时那么清脆，哗哗声较往日含糊了许多。白天我们在家里捉迷藏，谷仓里、柴垛里，楼板上、门脸后、尿桶边，能塞进身子的地方，都会有伙伴塞进去。玩得正兴奋，母亲可能一手端了装了白米的脸盆，一边喊自家的孩子。我们可能去推磨，可能去烧火，可能去哄弟弟妹妹。伙伴们散了，有的也可能什么事也没得干，一个人靠着潮湿的门框，使劲地睁大眼睛，看对面坡上有不有人撑着雨伞走出来。田野里到处是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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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】 欧阳杏蓬

　　五月。每年五月，都与雨不期而遇，与一场水不期而遇。这雨或者可叫作夏雨，而这水却有个有点忧郁的名字，叫龙舟水。那水的忧郁来自怀念，还来自那水的本质，浑浊，宏大。下雨的时候，父辈们匆匆忙忙跑到田里平了水口，让扯天扯地的雨水不至于淹没禾苗。他们在田埂上一边奔跑的矫健样子，和一边呼喊的洪亮声音，让这平淡的乡村多了好几分亮色。雨来了，水涨了，我们憋在家里，淋湿了衣服担心遭骂，受寒感冒了要打针吃药，跑落进河里，就要被冲到海龙王那里去，性命也没了，更不好向父母交差。门外的雨拍打在墙上，墙潮湿起来，隐藏了往日的峥嵘面目。瓦片潮湿了，声音不在刚落雨时那么清脆，哗哗声较往日含糊了许多。白天我们在家里捉迷藏，谷仓里、柴垛里，楼板上、门脸后、尿桶边，能塞进身子的地方，都会有伙伴塞进去。玩得正兴奋，母亲可能一手端了装了白米的脸盆，一边喊自家的孩子。我们可能去推磨，可能去烧火，可能去哄弟弟妹妹。伙伴们散了，有的也可能什么事也没得干，一个人靠着潮湿的门框，使劲地睁大眼睛，看对面坡上有不有人撑着雨伞走出来。田野里到处是水雾，远处在雨雾里一团糊涂。下午，东边现出一点红晕，所有的山腰都是向天飞翔的白雾，村子的黑瓦黑得格外的醒目，大人们在屋前屋后追鸡追鸭，我们盼望夜幕降临，在细微的唰唰雨声里，靠着母亲，或者几个姊妹靠在一起，听父亲讲山讲水，把我们带入一场想象的旅途。朴素的父母，和油灯光、土墙、土灶、沾了油污发黑的原木桌子，很简陋，也很温暖。

　　我们的成长看似寻梦之旅，其实是生活之旅。我们逐步长大，我们的身体逐步被生活占据。帐单、房租、工资、职位、股票、女人、孩子等等，占据了我们身体的各个部位。我们单纯炽热的情感被现实一点一点燃烧，然后像做了一个大梦似的醒过来，我们的身边有了孩子、妻子、房子，但却很难找到自己。40年，我们不断地在寻找，以为自己拥有了财富、名誉和其他的华美包装，我们也知道，我们的心里只有私欲最为突出。来到这个世界，就是为自己打一场与生存有关的战争。明白了，而回游的路却十分的漫长。在这个五月，雨落满天，关上门，在玻璃窗之后，回想一场旅行。第一次想到自杀的时候是7岁，或者更大一点。当时与父亲赌气，父亲要我去死，我就真的到了河边去投水。阳光明媚，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五月的绿色中，鸟鸣与河水流动泛起的波浪都十分的诱人。河水十分的清莹，但不深，淹不到我的“小鸡鸡”，我一猛子扎下去，想：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，浮起来，侧头看看河坡上的大路，阳光依然灿烂，青山青翠逼人。我也不想死了，泡在河水里，听风过林梢的声音，想，长大了就离开这里，离得越远越好，让他们都找不到我，让他们着急，让他们以为我死了。现在想，这是我远行的开始。只是那时候小，不知道离开了，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
　　很多年前，一个叫屈原的人自幼怀了理想，长大了不向现实屈服，在五月，带了一块石头投进了洞庭湖的汨罗江，理想没有实现，只保留了一个名节。读书的时候学习这些，只是为考试成绩而学，根本就没有去消化那段历史，即便到了现在，也没有能力去弄清楚那个故事的来龙去脉。对死充满敬畏的国人，对精神充满夸大其词的国人，为了自己心安理得，在屈原死后，找了五月一个日子来专门纪念，并且越来越流于形式，至今，人们只拿他来赚钱，精神被商业淹没得干干净净了。每当对空颂起“吾闻之，新沐者必弹冠，新浴者必振衣。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，受物之汶汶者乎？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。又安能以皓皓之白，而蒙世之温蠖乎？”我就觉得，我没必要再去汨罗江。那个地方不是圣洁之地，不是高尚之地，也不是藏污之地。那是一个普通的地方，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有。朱湘，一生是与残酷现实作斗争，29岁即蹈江而去，留下一支《采莲曲》，与落魄的人相伴。还有另一个人，老舍，在现实面前无法突破，仍是选择投进水里，用一湾清流证明自己的清白。朱湘在长江，老舍在未明湖，还有李白，那么的才华横溢，那么的神采飞扬，那么的狂放不羁，最后蹈水揽月，一去不回。读他的“古来圣贤皆寂寞，唯有饮者留其名”，以前是泛泛而过，而今却可以玩味半天。无论辉煌腾达，无论落魄潦倒，无论清高如月，无论守身如玉，撇开现实营造的巨大的虚幻的影子，面对真实的自己，总是那么微不足道，轻如鸿毛。大人小人，都像一颗雨滴，在汪洋中无声无息。面对自己，感觉到有一种羞耻，我们漫无边际的活着，连粪土都不如。可是我们在挣扎、在暗算、在羡慕着繁华，在做着生的各种勾当，并且振振有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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